云筝

日月星辰,山河岁月

【靖苏】连枝冢

旧文重发,补全后半部分

(应该有错字,晚上回来再看两遍)

后半部分就是今年的刀糖战(欧耶我终于填坑了)

这是一篇报社的文

01

月下青史册,雪里边关城

连篇功业字,入眼惟一人

黄泉路头先后至,何须饮恨

裂石碑底,自有错节盘根

“元佑六年,冬月辛丑,北燕、大渝、东海、夜秦四国联合攻大梁,破衮州、合州、旭州、汉州,侵临海诸州。丁亥,太子令聂锋率军七万,迎战北燕,遣蒙挚为帅,客卿苏哲为监军,率十万大军北上抗击大渝。月余,破大渝铁骑六万余,灭北燕拓跋府兵三万,收北方诸州,渝、燕大震。”

——《梁书卷三》

北风其凉。

北地的战火骤然焚烧,十五万异国军队兵陈大梁北境,似有一把火烧光这个国家的迹象。

然而火势还不及蔓延,大梁十七万援军北上,竟以迅雷之势,稳住了北境局势。

援军来势汹汹,北燕军队被切割成三段,梁军正可分而击之,其后疾风将军聂锋亲率三千兵卒截断北燕军粮。

拓跋昊此战一路狂飙,后备却不足,此番军粮被劫,更是军心大乱,不足两月,北燕战火平息,聂锋更捕获拓跋昊及其手下亲兵七百人,由夏冬亲自率军押送回京城。

大渝此番拥十万军队横扫过境,势不可挡。军队渐近梅岭之时援军赶到,占据梅岭地势誓死守之。

眼见梅岭以南的大片平原在望,大渝军队誓死拼杀一个半月,竟是寸土不可进。

大渝本以为此次主帅蒙挚不过一介莽夫,不足为虑,此番却在诡变莫测的大梁军队围困下慌了手脚,几番进攻竟都似打在棉花上,伤不了梁军分毫。

不久北燕军情传来,燕人节节败退,已然退出战火,聂锋率军继续支援蒙挚军队,西边石崖天险为障,梁军一南一东,渐成合围之势。

捷报一封封传入京城,众臣百姓尚不及欢呼,便又是一道惊雷劈头闪下:太子殿下为犒劳众将士,即将亲临北地,奖率三军。

消息一出,满朝沸腾,众臣纷纷上谏,却都被一纸驳回,唯有言侯爷与沈蔡二位尚书大人亲见太子直谏。

也不知这几人都谈了什么,第二日朝堂之上三位大人都三缄其口绝不多言,就连宫中静贵妃也没有从旁劝阻。

出发前一日晚上,萧景琰如同当日送别梅长苏一样登上城楼,久久凝望北方。

身后脚步声渐近,萧景琰却没有回头,只是叹了口气,低声询问道:“言侯爷是不是也觉得,我此番作为实在不妥?”

来者在太子身后一步站定,深深一撮后笑道:“殿下重情,老臣也是看着殿下长大的,怎会不知?此番殿下若是被臣等阻止,往后数十载将再难安稳,臣等怕也成了罪人。”言阙顿了顿,也看向北方,目光坚定,又透着某种怀念的意味,“何况,且不论当年情谊,只为这两年的翻云覆雨,殿下也该去送一送他。”

“宫中有我母妃,朝中诸事,都仰仗言侯了。”

“臣必当严守,静待殿下归来。”言阙目光一动,似是忽然想起了什么,缓缓道,“殿下见了他,请帮我带一句话:若是林大哥还在,定会为今日的梅长苏感到骄傲。”

寒风中,有人一声叹息,伴随着晨起的白雾,消散在金陵城中。


聂锋为稳固东北边境,其麾下军队不可轻出。大梁十万兵马对阵大渝,并未处于绝对优势。而大渝数番进攻,却也未能占得半分便宜,反而时时被大梁击中要害,军防日日北移,大渝几番厮杀,也无法突破这软棉花一样的屏障。

蔺晨虽然随军在侧,却并不一直待在梅长苏身边,因其身法诡秘,常人不可辨其踪迹,此前一直是他与北境暗桩共同刺探敌方军情。

日前他孤身入大渝与暗桩交接,乔装南下路过不少茶肆,听着说书人惊堂木阵响,说的正是此番战事。

大捷之音未至,蒙挚、聂锋数战北境,将倾国力而来的大渝北燕军队逼得节节败退的盛名已然扬遍天下,二人一个是赤焰旧部,一个是大梁第一高手,民间论及战事,天花乱坠,只差没把援军神勇赞到天兵下凡。

茶肆间更是盛传,蒙帅军队之所以无往不胜,全赖帐下一位白衣军师,虽则体弱不得上阵杀敌,但却天文地理诸子百家无所不通,堪称神人。

话被一字不差地带到梅长苏耳边,只是此刻他正盯着北境地图,自然是一耳进一耳出。梅长苏并未换上战甲,仍着一身青袍,脸色有些青白,精神却很好。

中场休息,蔺晨喝一口茶润喉,看着好友那不动如山的样子,开口道:“如今你苏哲之名也算名动九州,你不愿恢复林殊身份,却还是成了战场之魂,不知道那位太子殿下看到你这个德行该作何感想。”

“难道这其中没有你琅琊阁相助之功?”梅长苏瞥他一眼,目光一动,竟然笑了起来,“我知你好意,但是你看,我现在到底是不是林殊?”

蔺晨难得语塞,抱着茶杯不做声。

“举秋毫不为多力,见日月不为明目,闻雷霆不为聪耳。[1]林殊不懂的道理,梅长苏却懂得了。”聪明绝顶的麒麟才子此刻倒是难得低头,“所以不管我叫什么,我便是我。梅长苏就是长大以后的林殊,比起从前,更加强大。”

“难得,真难得。”蔺晨凉凉地刺了一句,“真该好好谢谢那位太子殿下,居然治好了你这个一根筋的病人。”

帐外一人忽然风风火火跑进来,被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飞流截住,势要打个痛快。来人哭笑不得,一边出手应对飞流一边道:“小殊,太子殿下已经在三百里外了!”

梅长苏愣了愣,听着帐外愈演愈烈的寒风呼啸,不知在想什么。

蔺晨忽然也站起身来,一拽一拉把小飞流牢牢困在臂中,让蒙挚得以跟梅长苏好好说话。

“蒙大哥想说什么?”梅长苏回过神来,看着有些无措的蒙挚,“景琰已经知道冰续丹的事,我不需要瞒他什么了,这不是很好吗?”

蒙挚皱着眉看他一眼,道:“三军马上要亲迎太子殿下,你站我旁边吧。”

这话说得有些奇怪,梅长苏却听懂了,拱了拱手笑道:“谨遵蒙帅之命。”


蒙挚率军队亲迎,军队中也不乏跟着萧景琰征战四方的将士,再见主君竟是难得激动。萧景琰率亲兵赶到之时,全军山呼千岁,气势浑厚若惊雷。一片雷动之中,忽然有几十个士兵窜起,攻向萧景琰。

蒙挚本就在萧景琰身边,对于这样的刺杀并不惊慌,正待出手之时却见太子佩剑出鞘,顷刻间便是血染白雪,为首几人还来不及哀嚎便已经命丧黄泉。唯一一个漏网之鱼还待进攻,不远处一支精巧的小箭破风而来,正入刺客喉间。

蒙挚掌风凌厉,周遭将士更是反应急速,两三个回合下来几十个刺客均已倒下。

太子亲临,敌军安插在军中的最后的势力自然倾巢出动,却被这般不费吹灰之力截杀。全军静默半晌,又是一片雷动欢庆之声。

萧景琰自人群中看去,只见那位白衣监军手持“画不成”[2],神态肃穆,看向他的目光却是异常深刻,让人难以捉摸。


自大渝军队日渐退居百里之外起,渝军盘桓大梁边境已有十日,却不见其有遣使来降的迹象,局面陷入僵持。蒙挚放心不下,与萧景琰及梅长苏于帐中密探半日。

此后不过三天,北边传来密报。原来,半月前大渝麾下一支由当年皇属大军残将组成的骑兵在琅琊高手榜榜首玄布的带领下,沿山脉一路向东,绕行大梁西北直走西北门户槐安国,抵达聂锋所率军队西北方向,悍然攻其左翼。

槐安国本是大渝属国,因十四年前梁渝之战后,大渝元气大伤,槐安国君趁虚而入,自立门户。

十几年来槐安与大渝摩擦不断,今次战事刚起之时,槐安君按兵不动,原以为是静观其变坐收渔利,不想竟会助大渝暗度陈仓。

两万皇属骑兵携雷霆而击,声势不凡,聂锋一直与梅长苏鸿雁书信,关注大渝军队的迹象,未曾想到会有这般突袭,只得派遣左翼军迎头而战,纠缠数日,两军于林璧山前对峙。


这一夜,寒风将北地的飞雪扰乱,天色暗沉无光,净白颗粒伴随狂风席卷,可蛮风直直相撞,也未曾进逼山林。

此前受聂锋疑兵之计,渝军进进退退,再强悍的军队也经不起这般折腾。据军师夜观天象,以太阴盛则雾气浓,今日乃望日,大雪将止,林间或起大雾。此夜便是渝军夜袭林璧,破除左翼军直接南下的最好机会。

萧景睿仅仅带着三千将士,敌军数倍于他,不可硬拼,自然诱敌为上。只是随行副将言豫津一直在旁边长吁短叹,他素来耐心极好,今次也不免觉得有些烦不胜烦。

天色愈暗,最前方战甲下一双眼流转生光,眼看着前方雾气渐浓,冷笑一声:“敌军将至。”

诸将闻言极目望去,却未见有何声势,还未松口气,却听山林间一声清啸,破风而来,彻而不绝,直入人心肺。顷刻间马蹄声奔腾而来,竟是气吞苍山的豪迈,雾气难掩敌军英气,白雾萦绕下,只见对方的兵马渐渐逼近,为首将领长枪一挥,端是万骑将止,大地震动,似要吞吐山河的阵势。

言豫津适时住了口,勒紧马缰稳住胯下焦躁不安的战马,看了看好友愈发不动声色的面孔,笑道:“聂将军只言援军将至,可没说什么时候到,你这镇定功夫倒摆得挺足。”

“会来的。”萧景睿收剑入鞘,握起手中长弓,命令两千铁骑交错排开,待到敌军距离百步之时,凝气喝道:“放箭!”

霎时锐鸣惊空,战马翻滚,横陈的尸体阻住了渝军前进的速度。眼见战焰刚起,先声夺人的大梁将士却猝然退后半里,隐入高林之中。

居高临下,梁军纵使千人也毫无忌惮,剑雨落下,便是近千军魂离体,少数躲开的渝军闯入林间,也被埋伏在两翼的萧景睿带军一一斩杀。

半个时辰后,数万箭矢离弦,梁军折损一二。此刻箭矢也已殆尽,左侧数千白影闯入,果然是突围的渝军。

萧景睿提马后退,命手下军士兵分五路,退入西侧幽魅谷。

此刻卯时将至,大雾欲散。两千兵马显露在敌人眼前。

玄布却在此刻停下战马,半里之遥,其后诸将也看清此刻阵势。排前骑士靠近谷口,见谷中满载干粮锦缎,不觉大喜过望,他们与梁军交战数月,早已饥寒交迫,此刻不待将军下命便大喊着涌入谷中,引得身后同僚纷纷效仿。

此刻玄布再怎么也反应过来,“有埋伏!撤!”极强内力震慑,声音自丹田喷涌而出,引得将士们耳边鸣声阵阵,两两相望之际,却听谷顶两侧马蹄蹄声如鼓点,火光铭铭。

领头将军一匹赤黑宝马,目光冷峻,低眉与那玄布一对视,竟引得玄布胯下战马后退数步。

山顶弓弩未张,渝军已然丧颓满腹。

谷底一万士兵已然瓮中之鳖,山顶诸将却无笑骂之声,火光映照下的战甲也逐渐熠熠生光,却闻谷底一声凄喊:“是赤焰军!”

一片哗然后,军心顿乱,狭窄的山谷内原本训练有素的将士却投鼠忌器,不知所措,山顶弓弩前箭矢被火光染上血红色,更显肃杀之气。

一时间,幽魅谷劲风呼过,山林也掩不住这肆意的杀虐之音,待到晨曦渐显,照亮了片冤魂林。[3]

萧景睿在这片肃杀之声中心神不稳,身体僵硬得难以动弹。他多年来游历江湖,不是没有见过献血死亡,数月来从军杀敌,手中人命已然过千,却从不曾像现在这样,茫然失措。

忍不住抬眼望去,那铁血将军的面容在晨曦下显露无疑。

“殿下!”
“是太子殿下!”

山石雷动滚落,不觉化为一声叹息,覆盖着此地鲜血斑斑,白骨累累。


02.

心为根,不负此间魂

骨连枝,百折千回犹铮铮

尘中叶,攀向苍穹笑死生

血溅花,余色尚温

东线急报传到此次大渝统军元帅木心耳中时,木心正与手下几个副将商议何以与东线大军合围蒙挚大军,虽则人数上不站优势,但起码摆脱了此番被动局势——并且此番大梁太子正在军中,若能将他擒获,便是不虚此行。

虽则萧景琰在大渝民间也是威名赫赫,但此人即将登基,虽秉统军奇才,往后怕也难堪大用。

然而这一封急报,却几乎是将大渝败局板上钉钉一般摊上明面了。

“赤焰军?!!”闻听这三个字,在场诸将无不心生戚戚。

无他,当年赤焰军以七万之众将大渝皇属大军斩落马下,时至今日依旧是大渝军队的噩梦。

“那大梁太子不是在蒙挚军中吗?怎会率领赤焰军……”帐中有人低声询问,目光无意触及元帅寒冰一般的脸色,顿时不敢肆言。

副将见自家元帅良久目光不动,因跟随他多年,了解其脾性,遂询问道:“元帅可是有何疑虑?”

“祭城[4]可有屯兵?”

“守将不过七百,不足为虑。”账下军师道,“尤其是三年前我军与大梁边境试探之时引水淹没此城,数万人家破人亡,此地更是沦为炼狱,梁人轻易不得靠近。且大梁多年师出仓廪无积,这边境小城自然无人重视,不得修缮,乃废城一座。”

“如此……”木心语意稍顿,缓缓道,“诸位将军辛苦,今日且去休息,午后再聚帅帐议事。”目光一顿,“怀旭留下。”


听闻蔺晨絮絮叨叨讲完幽魅谷一役始末,蒙挚帐下几位将官皆瞪目结舌。

“那太子殿下……”众人将目光转向一直面容严肃站在那位神鬼军师身边的人,却见那人从容转身,向上座蒙挚深撮一礼,又向诸位将官抱拳道:“之前为保殿下事成,我与殿下调换身份,来此引开大渝军队的目光。”易容面具揭下,几位曾经跟随靖王征战边塞的将士的目光由惊异转向了然。

“列将军这易容倒真神了,这些时日居然都没被我们发现。”年长些的随行官抚须叹道。

“我们军中粗人哪有这等本事,是苏监军账下异士相帮,才让我侥幸过关。”列战英目光毫不避讳看向哪怕在军帐中依然没个坐相的蔺晨。

连梅长苏也看了过来,挑眉笑道:“此次可为蔺少阁主记一份军功。”

蔺大少爷对此不以为然,摇头晃脑道:“要知道这易容之术,我琅琊阁认第二,无人敢认第一。”

“可惜的是没能活捉玄布。”守将顾程沉吟道,“此人与蒙帅和岳秀泽一样,身怀绝世武功,亦为朝廷高官,此番进犯而不得,必然新仇旧恨积聚。未能将其捕获,怕是我大梁之祸。”

蒙挚却似毫不在意般摆手道:“仅他一人,便是武功天下第一又如何,能敌得过我大梁千军万马?”

“苏哥哥,最厉害!”一旁一直沉默不语的飞流忽然抢答,帐中严肃气氛顿时消散。

蔺晨更是哭笑不得:“好你个小没良心的,就知道夸那没良心!”

顾程倒是若有所思地看了飞流一眼:“听闻飞流小兄弟身法奇绝,武艺非凡。此番那木心帐下亦有一个少年猛将怀旭,一人单挑我大梁数位猛将。此番狭路相逢,不知谁可更胜一筹?”

飞流闻言双目一亮:“那个人,很厉害?”顿了顿又道,“飞流,打得过!”

梅长苏原本一直注视着大渝军营驻扎的形式图,听到此皱眉道:“顾将军慎言,我等提千命入生死地,当以事君亲民为由,不得复云为名。[5]”

顾程顿时肃容道:“苏监军教训的是。”

“报——!”帐外军士大呼进账,“禀蒙帅!大渝军中派遣细作潜入祭城,烧毁我军粮草数百石!!”

在场诸人除梅长苏外皆是大惊。此番凭着祭城荒凉,大梁早将此地作为粮仓,不想竟被人给挖了出来。

“大渝元帅倒也不是个简单人物。”梅长苏冷笑一声,与蒙挚对视一眼,后者喝令道:“军粮之事稍后再议,请诸位约束手下将士,不可妄议军令乱我军心!违令者,斩!”

待诸将退出帐外,蔺晨叹了口气:“难怪你日前要将军粮转移。”

“此番渝军大损两万,已然强弩之末,若寻得我军粮仓,自然如获至宝,攻城为上。”梅长苏手指祭城,眉目间涌动风雷之气,“可惜那城中粮食总共也不过五百石,且让他们尝点甜头吧。”

蒙挚却急道:“可是小殊,军粮重地本就不可随意变动,我们十万军粮也不曾转移过远,祭城一破,西南向直取荥阳,其后榆林不就成了……”

“蒙元帅,你还不信你家小殊嘛。”蔺晨听不得这人啰嗦,直直打断他,“这小子一向损人利己,只要不是面对那位太子殿下,他什么时候做过亏本买卖?”

蒙挚语塞,看向那白甲军师,果见那人目光沉稳,眼底忽而精光闪过,确是满怀的胜券在握。


聂锋军中连夜颁下数道军令,翌日寅时,中军拔营北上,在未曾透亮的天色中倾巢而出。

一时间北地充斥着梁军铁甲凛凛,寒光披山遍野,四万大军前后绵延数十里,在漫天飞雪中直逼滦水。

而此前尚星月满天之时,萧景琰独领一万骑兵南下,一路马不停蹄奔驰七日,终至荥阳[6]城外旋门关。

大渝元帅木心携大渝境内最强悍的军队幽州府兵五万直取祭城,攻破西南重镇环阴,于三日前到达旋门关外,未得片刻休憩,日日轮番强攻荥阳城池。

卫铮半月前已奉命将祭城粮草移至榆林,自己则亲自带兵死守荥阳,此刻城中将士不足万人,却仍以血肉之躯牢牢把守四处城门。

萧景琰远观战火,并不迫近荥阳,而是在东南山岭安营,令将士原地休整,后以梅长苏此前送给他的琅琊阁信鸽传密信入城。

在大渝军队的轮番攻坚之下,城中将士难免疲累不堪,有人竟伺机将城中军将部署传入大渝军帐,木心遂命怀旭买通传信之人,几番里应外合,城中粮草被输出城外,城中守军亦不敌大渝军队车轮战,让其破开北城门,入据荥阳城。

荥阳一破,榆林唾手可得,榆林不及荥阳,此城一旦攻破一来阻断大梁军队的粮草,二来旋门关地势先要,进攻退守。就算不可完全取胜,也有了与大梁谈判的资格。

即使木心平素行事谨慎,此刻在潮水般涌入程中的将士呼震四方的狂喜中失去了心中最后一丝隐忧。

连战数日,幽州府兵入城时已然不堪饥寒疲乏,开始四处生火造饭修整。临近亥时,木心在军中歇下,便闻北城门守军来报走水,原以为只是士兵造饭时不慎遗漏的火星所致,不甚在意。此后一刻钟,东西城门相继飞报失火,木心这才觉出不妥,忙唤来亲卫上马四处观望,才知北风骤起,扶送城中火光南侵,此刻已是烈焰烧天。

城中百姓早就被逃得一个不剩,城中井口被堵,诸将无从灭火,木心只得率军离城,向并未起火的南城门疾走。不料刚至城门火势猛起,一时间巨石翻滚,火走烟漫,士兵争相出城,已是混战不息,死伤遍野。

如此折腾到半夜,木心修整残军在城外十里安营扎寨,一时也不敢入睡,唯恐遭到突袭。直到旋门关守军怀旭率两万兵马前来接应,木心这才稍稍安心,暂时休息。

一日一夜疲奔,全军上下困顿不堪,这一觉睡得尤为深沉,临近清晨正是全军最为人事不省之时,东南方向印着火焰的军旗之下,战马嘶鸣引领着如狼似虎的大梁军悄然杀入营中,哀嚎嘶吼骤然响起,睡眼朦胧的幽州兵马还未觉兵剑锁喉,便已一命呜呼。

大渝军队于此四万之众,竟被杀得片甲不留。

木心被亲卫拼死背出那刀口之下,欲返回旋门关,却见关内外硝烟弥漫,城墙上火红的军旗让渐渐升起的朝阳也黯然失色。

“果然是赤焰军……”木心看着那殷红如血的颜色,一口血涌入喉中又被他死命咽下,一声长啸惊起,悠长的清啸回荡天际,直慑人心。[7]


此仗打得梁军士气大振,荥阳城内欢声震起。卫铮与原荥阳守将于城楼高处商榷军需事宜,远远望见一支骑兵疾奔而来,带头将军英光满面,无需任何令旗,两旁士兵望之无不退避数丈,让出一条任他驰骋无忌的大道。

卫铮一怔,忙飞身下楼掠马亲迎而去。待至那人眼前,翻身下马拜倒在地:“末将卫铮,参见太子殿下!”

马上的年轻将军颔首,并未与卫铮叙话。倒是他身后两个年轻将官一一向卫铮见礼:“卫铮将军风采当真不下当年,不愧是赤焰旧部。”

卫铮这才注意到萧景睿和言豫津此番竟与殿下同行,心中了然,四人移步军帐。

待到分宾主就坐,萧景琰开口道:“苏先生病况如何?”见他略一迟疑,似有难言之隐,顿时怒道,“你们这几天日日在一起,难道你还不知道?”

卫铮一时对上太子殿下的目光,忙跪地禀道:“殿下恕罪,少……苏监军五日前抵达末将帐中,与末将推演此次战局,此番若不是他在,末将可能就守不住城池了……”

“我又没怪他。”萧景琰叹口气,亲自将卫铮扶起来,“只是,他答应我不会亲自披甲上阵……我知道他此番言而有信,并未欺我……可这连日的奔波,他、他还好吗?”

卫铮本已经站起来,听到此竟不顾在场的萧、言二人,再次跪倒,难掩哽咽之声:“殿下……昨夜冰续丹药效将止,蔺少阁主负责策应未能随行在侧,昨夜离去时少帅已致昏迷,怕是、怕是……”

萧景琰闻言周身一震,自骨髓深处而来的寒意逼得他几乎站立不稳。

眼前风雪满天,那人的身影竟是渐行渐远,已然模糊不清,似乎要到一个他再也触及不到的地方。

不知过了多久,萧景琰闭着眼嘶声开口,一字一顿恶狠狠道:“他、在、哪、里?!”


03.

那夜乱雪叩营门,断金戈铁马声

埋君千秋肝胆,筑我相思城

城头洒落功名纸,城外青山长横

坐对坟上荒草,把酒话平生

满一杯,倏忽又是一年春

萧景琰在梅岭脚下勒住缰绳,下马徒步而行。

这条路他其实一直在走。

自从十四年前的那一场大火之后,每隔几年,他都会亲自来走一走这条路,来看一看这里的故人。一路走向高处,寒风刺骨,死气沉沉的冬似乎永远没有迎来生机的一天,冷得他情愿就地长眠。

但他却从来没想过妥协,一路独行,也未曾压弯他的脊梁。

只今日不同。

风还是在吹,凄寒入骨,他却不怕了。

苍山负雪,明烛天南。[8]

山峦高处,那人负手而立,目光平和安详,面色沉静地凝视着那片北方的大地,那尚还不属于大梁的国土。

听到声响时,那人回过身来,一如多年前的白衣银甲,容貌大变之下是那人一贯持有的如铁的眼神,足以教天下英豪俯首。

萧景琰有一瞬间的愣怔。

这样的梅长苏,并不似那铁甲银枪纵马飞扬的少年将军,也不似两年来眸色深沉算计人心的阴诡谋士,却又都有些像。

萧景琰说不清此刻的心情,既是骄傲又是怜惜。

他在这人的生命中缺席十几年,并不得幸见证这人长大,一直想,如若,如若没有当年的那场大火,长大后的林殊,会是什么样子?是不是也会是这般风采卓然,令人倾倒?

可他现在见到了,这个人,虽然变了容貌,变了性情,可骨子里的坚持和热血,却没有变过,甚至更加摄人心魄,令他心折。

那人上前迎了几步,不由分说地夺过他手中的两坛好酒,开了其中一坛,肃然祭酒,一饮而尽,他喝得有些急,呛咳出来不少。

萧景琰却并没有阻止,而是打开另一坛,依礼敬酒,却未饮尽。这些年这个人血气尽失,仅靠着一点血性撑到了现在,这是赤焰军的血性,轮不到他来阻止什么。

“景琰,这些年,你一直是一个人来此,是不是也是想着有朝一日,林殊能陪你来祭一奠埋骨于此的赤焰冤魂?”梅长苏扔了酒坛问道。

萧景琰沉默了一会儿,露出笑意:“索性,我也终于是等到了。”

长风刮过,竟有些迷了眼了。

“景琰,不必难过。”梅长苏回头看着他,目光柔软下来,有些眷念,却未曾动摇,“如今这条命本就是捡来的,这一战更是让林殊重回了战场,我已知足。”

萧景琰张口欲言,却不知该说什么。当日城楼一别,这人有心隐瞒,该说的话似乎已经说尽,这一面是他任性而来,他本不该来。

梅长苏却席地坐下:“能再见你一面,我很开心。有些话,当日不便说,如今我还是想问问你。如果……如果当初知道我这一去就再也回不去了,景琰,你可会放我走?”

这个问题萧景琰自己也想了很久,一直没有答案,知道方才见到他,才觉得茅塞顿开,并无需太多顾虑。

“会。”

“就算我留下你,总有一日,你依然还是魂归于此的,我什么时候能留得住你?”

“何况,你本就是赤焰人,是一定要回来这里,与当年葬身于此的将士们同生共死的。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是你一生的愿望,我又凭什么委屈你呢。”

说着终于忍无可忍地闭了闭眼,疼,疼得他几乎受不住了,“可是小殊……长苏,我舍不得。”

两年,两年的时间太短了,短到他还没能真正意识到什么,就结束了。从前总以为时间还长,他可以慢慢想。

如果早知道,早知道只有这么一点点时间,他一定会努力,让这个人轻松一点,离开的时候不会那么记挂,那么两难了。

这个答案梅长苏似乎很满意,他伸出手摇了摇萧景琰垂下的手臂,拉他一起坐下,声音如同叹息:“我知道,我都知道。”

这个人,这个人啊,原是他最不愿意隐瞒,最不想欺骗的人,是他私心最舍不下的人,可是一路走来,却是被他隐瞒最深,痛苦最深的人,他又何尝舍得?

他总是说,过往情谊皆是负累,但,那又怎样呢?景琰同样懂得同袍之谊,何尝会真正阻止他?如若真的隐瞒到最后,日后他若是得知真相,又该如何痛苦自责,不得释怀?

“可是啊,景琰,人不能太贪心。”

“我此生三幸,皆是毕生之幸。”

“其一,生于林府,长于赤焰,半生随性而活,尽尝同袍之义,护卫河山,从未轻弃。”

“其二,一身残躯,机关算尽十四年,终是得以翻案,为祁王林府正名,还我赤焰一身清白。”

“其三……有知己如你,如同一人,知我至此,死生不负。”

“这世间又有多少人能有我这般造化?林殊此生至此,已然足矣。”

萧景琰心下激荡难言,久久不能语,只静静看着梅长苏不动,目中尽是流光溢彩。

半晌,他闷笑一声,握紧那人的手:“是啊,先生心怀天下,胸中浩荡三千里,区区萧景琰又何以阻拦?”

梅长苏也看着他。

已经没有时间了,最后这一点点时间,都是偷来的。

看着这样的萧景琰,他也忍不住想,将来景琰治下,将为是何等的江山如画?

萧景琰却笑盈盈拉他站起来,睨着北方大地:“梅岭一役,折损了大梁的半壁长城,你可愿重建赤焰?”说着那人单膝跪下行了个军礼,神色认真诚恳,“大梁萧景琰,少帅可愿收入麾下?”

梅长苏怔住,却未言语,只肃然跪下,握了握萧景琰的手臂,行军礼交拜,然后相携而起。

“景琰,”那人声音哑了些,垂下的眼中似有水光,“你看,这像不像夫妻交拜?”

话一出口,两人均是愣住,萧景琰更是不管不顾地冲上来拥住他。

人入怀中,一把病骨头,让他不敢用力,却又不敢松手。只握住那人的手,放在心口的位置。

怎么会只有这两年呢?

这些年,他将自己炼成了一块铁板,冷热不侵,活得又辛苦又难过,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有个人愿意助他,予他一片真心,全他之志,让他不至于一个人孤立无援。一路走来,他满心忌惮,唯恐在心间染了污秽,让他无颜见泉下之人,这人却将他好好护着,不顾他的冷嘲热讽,陪他走到了今天。

他的一生或许会很长很长,可这个人却只能陪他走到这里了。

风一直没有停过,凌冽袭人,催得他几乎要掉下泪来。

“既是夫妻交拜,怎么没有合卺酒?”萧景琰拿起方才未喝尽的酒,把剩余的酒也喝下一大半,再递给他,看着那人一饮而尽。

他就只想怎么看着,只恨不得将他的样子死死刻在骨子里,化成灰也忘不了。

“景琰,”那人终是开了口,“回去吧。”

“我生于斯,死于此,至此,哪儿也不去了。”

“可是你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啊。”

“回去吧。”

“这些年,一直是你眼睁睁看着我走,这次,换我看着你离开吧。”

“不必回头,不必相送,我想,我们总会再见的。”

“景琰,后会有期。”

萧景琰一句也没有反驳,依他的话,后退一步。

一望可相见,一步如重城。[9]

疾步向来时的路走去,一步两步,隔着黄泉,跨着奈何桥,再也见不到了。

风还在吹。

最终,他也没有回头。


“长苏,后会有期。”

04.

浩浩征途三千里,碧血铺就几程

跋涉魂梦两端,相逢莫相问

身前昂然英雄志,身后万丈红尘

史家苍凉笔调,何以论平生

此一杯,不敬国殇敬故人


“太清十一年,八月庚辰,顾氏叛东海,率钦州水师七万奔大梁,帝喜,以顾群功勋卓越,拜为偏将军。己亥,钦州东进泗水。十月,侵占济阳、安岳、岑阳诸镇,灭东海水军。翌年春,二月,攻占沧州。三月,梁东境主帅聂真率水师十万众,连营十里,虔都不战而降。”

“承圣八年,夜秦瘟疫,长林军飞山营奉命封住夜秦到大梁的通道,夜秦亡。”

“绍泰十年,八月,徐述率军二十万众,进攻大渝恪州。恪州城广墙坚,欲引大渝出城相较,未果。玄叶据城而守,城外尽其攻击之术,大渝咸据之。冬月,长林王平北方诸州,倾三十万之众,围攻恪州盈郡,十日,城破,郡守自焚。翌年,收复恪州,雪数十年之耻。”[10]

                           ——《梁史卷四》


绍泰十一年,冬。

昨日接到长林军报,长林王已距京三百里,今日应是可抵达金陵,而礼部在月前就开始着手相关礼迎细节。

只这一日长林王的队伍都没有抵达,大梁皇帝陛下难得有些坐不住,天色将暗吩咐人到城门口传旨明日入宫述职,然后却直接轻车简从出了宫。

这长林王府就是原本的靖王府,为君数十载他也未忘记这里,萧庭生少年时他就时不时过来,对这里比这间主人还要熟悉。

顺手打发了庭生家俩小子去城门口迎接父王回京,他自己便拿着一叠奏折轻车熟路来到书房。

书房内那一把长弓他并没有带到皇宫,只嘱咐庭生代为保管。虽是好弓,这些年来却没人拉开,放久了,竟也有了些沉静的味道。

打开房内的机关,走进密道。

梅长苏那个人,一早就将这里封死,他却偏不如意,一定要保留点什么,便冒险留下了这条秘道。

几十年了,屋内器具犹自整洁,仿佛主人只要回来,也不用打扫,开门便能安心住下。

他每年,不多,但总会有那么几次,从潜邸来到这里。点燃火盆静静地批折子,遇到疑难,总会更愿意在这里的书房内踱步冥想。许多国策,一如同那两年的翻云覆雨,皆是在此间决断的。

其实来这里,他心里常常也是难过的,却会觉得莫名安心。曾经有一个人,待他那般体贴周到,不计得失,生死不弃,誓要达成两人的多年夙愿。那些记忆,密密麻麻地落在回忆里,足够他回味半生。他也不敢忘,再怎么疼,也想一直一直记着这个人,到死都不会忘。

那两年过得匆匆忙忙,梅长苏留下了许多,却好像没有真正留下多少属于他这个人的东西。

可是萧景琰知道,他记得,他也不清楚从什么时候起,他开始记下这个谋士说某句话的神情淡淡,盈满室内的茶香,写在简上的蝇头小字,甚至是那人袖上的绣纹,袖边的墨香。

梅长苏书房前廊下,在他离开那年就种下了一颗梅树,是从原先靖王府移植过来的,这些年已经得繁密,每年冬日,幽幽的香气会盈满这间屋子,一如原主人一般亲切温柔。

身后已经传来嬉闹吵嚷的声响,应是长林王听说陛下亲临便直接回府参拜了。

有风吹来,满室盈香。

却还是不够。

白头君主默了默,放下手中的折子,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小的酒壶来。自母亲薨逝,他常常被太医告诫不得多饮,他也并不是好酒之人,只是听太医们说多了,也难免疑惑,少有沾酒,更别提偷偷藏着酒出宫了。

他也并非惜命之人,只是觉得,他与那人早有约定,若去的早了,有人躲着不见,那该如何是好?

萧景琰信步走到廊下,这一小壶,他自己喝了一口,并不浓烈的酒液留下余香,剩下大半,被悉数倒在了庭前泥土中。


回宫的马车内是由萧庭生陪着的。

他年纪已长,早就不被允许策马,这几年身体也是时好时坏,这感觉很是新奇,他征战半生,筋骨强健,少有生病的时候,如今才算是理解了那人那么多年的辛苦。只是除了母亲,他对医者总有些顾忌,太医诊治时总会有些不耐烦,常常让太子和庭生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反正身体好不好,他自己说了也不算。

十里秦淮笙歌市  酒帘高曳红摇翠。油壁小轻车,间雕鞍金辔。[11]

这万家灯火,是百姓的,却不是他萧景琰的。

扶着庭生的手下车时,宫门口的明亮的红色晃得萧景琰有些失神。

“可有心事?”即便是人到暮年,一贯要强的萧景琰平日行走也不愿让人扶着,是以庭生只敢落后两步提着灯小心着,听到父皇骤然开口,一惊之下有些无奈。

“……儿臣,想请父皇为平章赐婚。”

“赐婚?”萧景琰笑了一声,缓缓道,“如今,平章和平旌都大了,你可有世子的人选?”

压根儿也没想瞒着父亲的庭生顿了顿:“父皇可有定夺?”

“朕以为平章甚好。”

“什么?”庭生吃了一惊,落后几步赶紧追上,“儿臣以为……”

“以为什么?”

已经步入中年的庭生看着眼前这从来都挺拔如松的身影,只摇摇头,道:“父皇一贯偏爱平旌,就连太子殿下也都更喜欢这孩子,儿臣本以为父皇会更属意平旌。”

萧景琰也难得停下脚步,认真审视着兄长的孩子,眼神似是有些迷惑:“其实当年,那人……也是更愿意你逍遥江湖的。是朕想要留下你。”

“父皇……”

“朕总以为,把你们留在身边,就能护好你,可是你这些年,还是过得这般辛苦。”

庭生仓皇跪下:“儿臣不敢!”

“起来,装什么糊涂!”萧景琰叱了一声,却也渐渐柔和的眼神,抚了抚这侄儿的肩膀,“我也常常想,当年若是放你隐身江湖,会不会更好。”

“可是,父皇……”

“但是你和平旌……你们还是不一样的。”已经到北瞻楼,年过六旬的皇帝看着铺洒了一身金光的楼阁,轻轻叹道,“平章虽还年轻,却是难得的心思缜密,倒是有几分……那个人的样子……平旌一贯飞扬跳脱,甚是胡闹,看着他,常常让我觉得回到了小时候。”

“庙堂太小了,留得住你,却留不住他,就让他逍遥江湖吧。”

言罢接过庭生手中的灯笼,径直上楼。

萧庭生落后半步,郑重叩首:“儿臣,领旨。”


04.

纵观山河卷,提灯无故人

刀光随风谢,铁甲蒙厚尘

只待了却百年身,再共浮沉

天地为帐,一抔黄土衾枕

每年的这个时节,他都更愿意待在这北瞻楼。

为了照顾皇帝的喜好,内务府特地将这儿布置得妥帖舒适,一进室内便只觉温暖如春。

登上最后一层,这里四面通风,应是这楼中最冷得地方。

这里冷,却是让他最舒心的地方,似乎只有这里,是离梅岭最近的地方。

梅岭。

他此生再无机会去梅岭了。

这宫墙之内纷纷扰扰,风起不止,这里的风是温柔和暖,即便最冷的时候,也没有那入骨的寒凉。

似乎没有一阵风,是从梅岭刮过来的。

可是啊,总得试试么。

他每年这些时日,都会来这儿坐坐,吹一吹这里的风。

却从来不是熟悉的滋味。

这皇帝当得……

这么多年,故人一个一个地离开,似乎金陵是个吃人的猛兽,大家都不愿意回来。

可惜了,他这一生都困在这座满是伤心的城。

这几年他常常梦到很多故人,可是,却似乎老是见不到最想见的那一个,这让他有些着急。

这是梅长苏离开的第三十一年。

那家伙,连入梦都不肯吗?

有风吹来,似乎带着梅香。

和苏宅的那棵梅树有些相像,可是苏宅也好,这北瞻楼也好,吹过的风,似乎都不是梅岭。

如此也好。

如此也好。

这山川朗月,天地浩大,只那一处有那样的风景。

若有一日,真有那样的风吹过,那便是你来见我了。[12]


[1]出自孙子兵法军形篇,全句是:“见胜不过众人之所知,非善之善者也;战胜而天下曰善,非善之善者也。故举秋毫不为多力,见日月不为明目,闻雷霆不为聪耳。”指善于作战的人,不轻视轻敌,不轻视战争,不推崇浴血奋战、险中求胜等等,一定要周密部署、精心策划,创造一切有利于己方的条件,以达到先胜而后求战的目的。

[2]画不成来自原著,是班家所制的劲弩,也是苏哥哥的防身工具

[3]战争计策以及场景借鉴自《孙子兵法》地形篇、官渡之战和春秋崤之战

[4]祭(zhài)城,位于现今郑州,我扣电视剧地图大致推测点。除此以外,文中地名全是瞎扯。

[5]出自《世说新语》,原句是:韩康伯与谢玄亦无深好.玄北征后,巷议疑其不振.康伯曰:“此人好名,必能战.”玄闻之甚忿,常于众中厉色曰:“丈夫提千兵入死地,以事君亲故发,不得复云为名!”

[6]承上文的荥阳。旋门关位于今河南荥阳市高山镇穆沟火车站一带,以关之道路周曲而得名,为东汉京都洛阳八关之一。

[7]本章参考楚汉彭城之战。彭城一战,刘邦遭到了自起兵以来的最大的惨败,楚军依靠项羽坚毅果敢的指挥,在半日之内以3万之师击溃汉军56万之众,歼灭刘邦主力,使刘邦陷入“发关中老弱未傅悉诣荥阳”的危机局面,创造了古代战争中速决战的典范,是中国历史上以少胜多的著名战例。

[8]出自清? 姚鼐《登泰山记》

[9] Littlesen的《无题》

[10]地名全是胡扯。有私设,因为lo主实在是没法想象一个三四岁的孩子能如何“飞扬跳脱”,将小辈的出生时间整体提前了四五年。并且,因为第二部很多不合理的设定,实在无力打补丁,干脆……直接从根源下手,一早灭了东海国。

[11]元代诗人梁寅。《书夜乐怀金陵》

[12]改自抗日名将郭汝瑰的遗书:“他日抗战胜利,你作为抗日名将,乘舰过吴淞口时,如有波涛如山,那就是我来见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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